17日下午,我正在珠海参加“全国未成年犯生活技能培训项目”第五次全国公安干警培训暨项目总结会议,这是一个以心理学的原理和技术帮助未成年犯回归社会的项目,得到联合国儿童发展基金会的支持。下午3点,傅小兰所长发来信息,说徐先生当天早上去世了。虽然知道他已经88岁了,一直在病中,但是并没有听说有过病危,还是有些吃惊。因为,当天早饭的时候,与参加会议的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项目官员张蕾女士,还谈到徐先生,不料下午就得到噩耗。立即告知张蕾,她说,快不要说了。
我立即电话徐先生家里,想对他夫人季老师表示哀悼,电话一直占线,可见有很多人在打电话。接着就从各种信息渠道,看到心理学界,特别是年轻人,表达的哀悼。虽然徐先生已经退休多年,他对中国心理学的贡献和对青年的关爱,仍然在大家的心中。
徐先生一贯对年轻人和蔼可亲,竭力提携,深得学界后辈的敬重。虽然徐先生不是我的导师,也没有给我上过课,我和他的交往也不算多,但是每次和他一起,都给我很多的教益和启发。
1984年,我去美国之前,去医院向他告别。他当时因为胃病在北大医院住院,记得我去是一个下午,那个时候也没有办法预约,他住在一个好几个人的病房之中,竟然在床上摆满了书,正在挥笔奋书。我自然要请他注意休息,他说,过去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现在只能尽可能赶一赶,只要自己觉得还行,就可以在这里做点工作。想到他是从前苏联留学回来的,当时已经到美国去访问了一年,当上了所长,还如此努力,对当时的我的促动和促进都是难以言表的。
我从美国回来,再次去见他,就在他家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千万不要搞管理工作,太难了,一些事,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你犯不着找那个麻烦。这可能是他对自己亲身经历的体会吧。一次室里聚会,吃过了饭,继续喝酒,我是不会喝酒的,就和几位老同志一起退场了,有人开玩笑说,他是洋博士,不愿意和我等同流合污。徐先生听到了,事后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不会喝酒,也没有以洋博士自傲,但是,你生活在所里,对这些还要有所注意。我始终觉得,徐先生对我是有期望的并高度信任的,不是真挚的人,不会说那样体己的话。
刚才看到所网发的照片,其中93年那张,是我给他照的,我们一起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同住一个房间,共同度过宝贵的一周,他对我说了很多的心理学界的过去和现在,以及可见的未来。能够看出,他对所有的问题都看得非常清楚,同时能够理智而冷静地对待,谦谦君子,始终如一。他是我的老师辈,却完全平等的对待我。在说到英语的时候,他甚至说,经过努力,他读写说,基本都可以达到工作的需要,就是听,还存在一定的困难。他是如此的看待自己,襟怀如此直白,不是达到很高境界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我那个时候40岁刚过,正在走向不惑之年,能够得到如此的教益,可能是很多人终生都难以企及的。
1998年,更是他一定要带我到美国旧金山参加国际应用心理学会四年一次的大会,会议的一项重要议程是换届改选,他准备从执委退下来,同时力推我当上执委。我那个时候已经到国际合作局工作,觉得自己很忙,请他找他的某位弟子去接班。他严肃地对我说,这是从中国心理学界的角度的考虑,并不是传给哪个弟子的事,我以后就能明白。我就是在那次当选为国际应用心理学会的,那是我的第一个国际性的职务,在那以后,我自己所走过的道路,慢慢地明白了徐先生对全局的把握和判断,甚至预测到我一定会完全回到所里来工作,这可能和他在我刚回国的时候,对我的教训是一脉相承的吧。我从来特别佩服能预测未来的人,徐先生对心理学界和对我本人的预测,自然使我终生难忘。
2000年,我搬到黄庄,徐老师家附近的科学院宿舍楼,正好我到莫斯科出差,用发给的个人费用买了三幅俄罗斯画家画的油画。徐老师到我家来表示祝贺我住上新屋,还给我带了一套酒壶。我就请他选一幅油画,因为我知道,和夫人季老师一起留学苏联,是他们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他乐呵呵地选了一幅,挂在家里,我每次去他家,他都指给我看,非常高兴。
去年,徐先生的弟子车宏生老师对我说,徐老师其实脑子很清楚,就是没人讲话,影响恢复。我约了去他家,一进门,他就问我,所里最近怎么样?又说,现在各方面对心理学的形势很好。季老师说,知道你要来,早上起来就准备了,他特别喜欢所里来人说说所里的事。未想到,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聆听徐先生的教诲。
看到所里发的讣告,对徐先生的贡献有了更多的了解。今天下午,电话询问安林书记,明天徐先生火化的安排。说按照徐先生的愿望,一切从简,不做告别活动,只安排现任所领导们去看看家属。季老师也让我不要去,说去了也看不见,未来等墙位准备好了,要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季老师告慰我,徐先生走的很安详,就和睡着了一样,让我无以言表。因为我知道,近几年,为了照顾徐先生,季老师承担了巨大的身体和心理的负重。我对她说,徐老师能有您作为夫人,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季老师在那边久久无言。
徐先生与我的导师曹老师,和荆老师几乎同年,相比之下,徐老师就是最长寿的了,88岁是为米寿。他的离去是一代人的终极。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中国心理学最艰难的路程,他们完成了作为一代心理学人的使命。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在继续俯视中国心理学界的芸芸众生。
明天,徐先生的身体就要随火乘风而去,他的精神、贡献和恩泽是永恒的。
徐先生千古。
张侃
2015年6月22日夜十二时於北京时雨园